如果说先看《傲慢与偏见》我还能抱着轻松地读一篇言情小说的态度,读《目送》心里头就是从头到尾都压着一些什么。
代序《你来看此花时》,就开头那几行简简单单的文字,直接就将我从略显轻浮的动漫扯了出来,沉入彼时灰蒙蒙的天空。
旧旧的首饰她如斯珍藏,不过是因为递盒子过来的那个女人离她老远老远,那个时刻也在一点一点地慢慢远去了。“每一个当时,都稍纵即逝;稍纵,即逝。”慢慢地读她的断句,想起我绝不算长的过去,都成为一种悲伤的“过去”。
第一卷,《有些路啊,只能一个人走》。下面的文字比这小标题更让我沉默。
“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,所谓父女母子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”
我是个女孩儿。我想了无数次无数次身后那无言的目送,从小学时期完全不懂事地屁颠屁颠跑下楼,欢呼着冲向同伴,奔向那让我念叨了千万遍的乐园,到高中时期我一个人背着书包,慢慢走进教学楼。
某次出门,我和妈妈要去不同的地方,在十字路口分手,我说了声“拜拜”,轻描淡写,然后就一个人穿过了马路。回来之后,妈妈坐在摇椅上,抬头看见我,或是不经意或是刻意地提及那次分手,她说:“我一直站在那里看你过马路,你一次也没有回头。”
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,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告诉你:不必追。
目送。目送。目光相送,只能目光相送。
除了《目送》的父女母子一场,母女之间的《雨儿》有着一种自然的、时间的、不可抗拒的力量,不是小说里刻意的装聋作哑装疯卖傻,而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老人的姿态。
电话里“你是哪位”“你怎么不来看我”“你什么时候来看我”三句话颠来倒去,会“挺惊奇地看着我,大大地惊讶,大大地开心:‘就是说嘛,我看了你半天,觉得好像,没想到真的是你。说起来古怪,昨天晚上有个人躺在我床上,态度很友善,她也说她是我的女儿,实在是太奇怪了’”,会记不起自己把女儿从小养大,不记得她们是谁过得怎样。
我努力去想象,龙应台一遍一遍重复着家庭琐碎,重复着“我是雨儿”究竟是怎样的心情,是喜是悲,是怨是怜。现在看着妈妈在家里动作利索的抹桌子拖地洗衣服做饭,仿佛看见了那个以后的自己,还看见了摇椅上一个悠悠的、幽幽的老人,她一定是微笑着的,从容又祥和。
父母子女,多少次目送,角色又有怎样地颠来倒去。我现在是女儿,将来会是母亲。我现在被目送,将来是目送。现在会有人亲切地叫着我的小名,未来也许我也会一次一次地重复着我是谁。
这是“对时间的无言,对生命的目送”,是一场轮回。
当然,整本书也不全然都是些苍凉的调子。比如《幸福》,那是真真正正、点点滴滴的幸福,忍不住摘下几句细细品咂。
“幸福就是,寻常的人儿依旧。在晚餐的灯下,一样的人坐在一样的位子上,讲一样的话题。年少的仍旧叽叽喳喳谈自己的学校,年老的仍旧唠唠叨叨谈自己的假牙。厨房里一样传来煎鱼的香味,客厅里一样响着聒噪的电视新闻。”
晚餐是我家难得的团圆时刻,早上我没起来,中午我爸没回来,妈妈倒是一日三餐准时准点。星期六晚餐更是如此,我叽哩哇啦讲着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,说学校食堂怎样怎样,说寝室里又发生了这样那样的“变故”。从历史讲到未来,从A寝讲到隔壁班,谈天说地,眉飞色舞,好不欢快。偶尔我爸放下筷子,立刻将餐桌化作会议桌,和我讲工作、目标之类的……妈妈则是一直坐在一边,插几句嘴,说几句家里的近况。
这就是幸福,小小的,暖暖的,就像江南茫茫烟雨里擦身而过的一个温婉女子,点亮整个世界。
《目送》,零零碎碎,又有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统一意念,可能正是龙应台有心无意的了然。
《目送》、《雨儿》、《回家》里的三代之间、离别重聚、生生死死。
《母亲节》、《幸福》、《共老》里平平淡淡、偶尔风趣、简单幸福。
《蔚蓝》、《杜甫》、《淇淇》里的多处引用、认真刻意、学术研究。
《忧郁》、《星夜》、《卡夫卡》里春日闲思、细小感动、生活气息。
她写了很多很多,写了自己的双亲儿子,写了自己一人时遇见的“卡夫卡”,写了路过一幅画的喜悦与感动,还写了杜鹃写了春天写了忧郁。
从完全的压抑到偶有轻松,我仿佛就在那天上的云朵里打着滚儿,看过无言,有过目送,怕过虫子,遇过朋友……
这是她写出来的生命的书。
这也是我的世界,有高有低,有喜有悲,有沙有风,有光有影,细数下来,一地花香,徒留无言。